徐徐图之 【4】
一饭之恩要怎么报？ 当然只能以身相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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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相亲失败后，柯以奇有三天没回家，再次进门，从指尖到脚尖都透着小心。
本想先溜去厕所抽根烟冷静一下，冷不防才到客厅就和柯妈妈撞了个正着。
前文工团团长围裙、袖套、发帽，一身做饭的顶级装备，要是换成机甲，立刻能去拯救地球。
柯以奇咽了咽口水：“妈~”
厨房战士抬眼了抬眼：“回来了啊！快，有刚炸好的排骨，趁热吃几块~“
太亲切、太和蔼了。说好的刀枪剑雨呢？
柯以奇深深看了厨房门口的张妈一眼，张妈会意，脸上表情不变，对着虚空做了一个“飘柔，就是那么自信”的撩发动作。
多少年的暗号了，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千算万算，柯以奇没想到帮他解围的是高见泽。
二十年前，高见泽顶着一头金色长卷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改革的春风堪堪吹进人们的心里，激起了几朵小水花，尚无连门面都一并改造的威力。
上海滩或有时尚男女用垫肩衬衫与小脚裤在一众蓝蚂蚁中杀出重围，可对于头发的态度依然谨小慎微。因此柯以奇头一回在柯总办公室见到高见泽时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嚯，哥，你办公室里怎么有一个外国人？”
可就这么一个走在路上都令人侧目的中年朋克，硬是成为了柯家的座上宾。
或许是因为闸北地块拆迁纠纷里，高家不动声色地帮忙拔掉了几个钉子户；或许是柯家二老在政治风波中见惯了太多衣冠楚楚的小人，对于摆在明面的异类，倒生出几分近乎逆反的亲近；又或许是柯总在这个家分量实在太重，大海航行靠舵手，舵手请来的朋友，客客气气总是没错的。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柯以奇开始与这位大自己两轮的朋友称兄道弟，为老不尊对上为幼不敬，那股亲热劲儿连大柯总都为之侧目。
只是最近高见泽顶了他大哥在F大学校董的职位，新官上任正忙得和狗似的，怎么有空来管他的闲事？
啃完排骨，柯以奇与黄妈在小厨房飞快交流了下情报。
黄妈几十年前就从后勤调来为首长服务，勤快、能干，最难得的是有眼色拎得清。自从柯家发家之后，想走她门道打听消息的不计其数，在铺天盖地的资本主义糖衣炮弹面前，多少厅局级干部说倒下就倒下了，黄妈还能巍然不动。只冲这一点，柯家上下对她都非常尊敬。
黄妈嘴严，是秉承对“本分”二字的忠诚，不过柯以奇是自家人，出卖情报不算叛变。
也就煎条鱼的工夫，事情的始末已经一清二楚：
前天高见泽拎着自家有机农庄出品的薄皮菱角来串门，被柯妈妈抓住一顿诉苦。耐心听完整件事始末，高见泽啧了几声：“没看出来您还挺舍得为二少找一这么厉害的丈母娘。”
柯妈妈一听话风不对，顿时瞪大了双眼。待知道那姑娘的妈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吓跑了两个准女婿之后，哪里还会气儿子，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没做好功课。
柯以奇冷笑，六十岁的单身老贵族，还会对贵圈未婚女青年的家长里短门儿清？骗谁呢！
分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没出三天就接到高见泽的电话，说入手了几瓶有年份的红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地方依然选在高邮路附近一家显山不露水的私人会所里，幽静有格调，女服务生各个很漂亮，最重要的是，从门童到清洁工阿姨，政治素质都堪比黄妈。
红酒只是个幌子，老高开门见山地把话挑明了——有个忙你必须得帮！
F大新开的EMBA项目，是高家在背后一力促成的，说是培养高级管理者，人人都心知肚明，这就一二代们冠冕堂皇的社交工具。秋季班开学在即，不但有人力资源、财务管理这样的常规课程，还额外增添了一月一度的文化讲座，内容从佛学、国学到艺术品收藏，大有将文化热点一网打尽的势头。
可坑挖好了，萝卜还没到位。
柯以奇就要被拉去充当一回萝卜。
谁让放眼全上海谈艺术品收藏，论资历口条，还真找不出比他更强的人。
柯以奇抚额：“相亲那事是谁透给你的？”
高家与政法那条线交往不多，大柯总更没这个闲心。
老高笑而不语，只做了一个划卡的手势。
柯以奇咬牙，龙霄明个小混蛋！景翼去西班牙出差三个月的消息决计不能告诉他，不是包了梅奔打算为人庆生么，到时候就哭着唱独角戏去吧~
毕竟被人联手坑了一把，该找的场子还得找回来。
“帮你干活能有什么好处？”
老高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墨镜后面笑得高深莫测：“听说你在找苏州楚家的人？我大概可以帮上一点忙。”
收到F大发来的邮件时，秘书小姐正百无聊赖着：大柯总与商会的老甲鱼们去打高尔夫了，球场上大家只谈风月不谈生意，她这座人形移动电脑毫无用武之地。
一听要为二少选照片放在F大EMBA的宣传主页上，方才还宕机的人立刻满血复活：
那必须往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路子走了。
花了个把小时才看完文宣部送来的上G照片，最后选中了去年集团做年庆材料时给各位董事拍得半身硬照：金丝眼镜配黑色高定西服，前发斜挑上吹，露出一片饱满的额头。
盯得时间一久，自己都有点脸红心跳。
秘书小姐满意地按下发送键。
就算是禽兽，我们二少也是全上海最英俊的禽兽。
禽兽本人并不知道，那张自嘲为退休老干部范儿的疑似证件照隔着黄浦江都吹皱了F大的一池春水。
工作日午后，人文学院老中青三代女教师围着电脑不停地啧啧，都想从这巴掌大的照片里寻找理想中的孙子、女婿、爱人的影子。
楚佑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电脑前人头攒动的景象。女同事们脸上统一挂着神秘的微笑。难道又在看卧龙熊猫基地网上直播？
“小楚老师！”有眼尖地挥手招呼他过去，将显示屏转了一个角度：“帅不帅？”
待照片映入眼帘，楚佑希先是一愣，等看清楚照片下面的字之后，瞳孔猛地一缩。
居然是他。
地球真小....
须臾间闪过的微妙表情明显被人误解了。小楚老师虽然称不上行走的荷尔蒙，也算令人心向往之的优质潜力股。雄孔雀狭路相逢还要开个屏呢，何况是风华正茂的男青年。
于是姑娘们愈加起劲，在后面追着问：“到底帅不帅~~~”
小楚老师人畜无害地笑笑，一脸不置可否，脑子里却闪过柯以奇在新华书店炸毛的样子。
shuai，蟋蟀的蟀！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柯以奇还是低估了现在人的无耻程度。
还没来得及开讲，一群人已经把他团团围住，老老少少都一口一个柯老师，听着亲热，泛着恶心。
被各种马屁近乎拥在中心的柯老师忍不住腹诽：天地君亲师，两百年前得敬过茶、磕过头的事，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翻篇了，真不知道该说人心不古还是时代进步。
也难怪人要腆着脸往前凑，柯家在金桥刚圈下的那块商业用地谁不想分一杯羹。找不着大柯总装孙子，在二少跟前卖个好多少还能加点分。
上完课，柯以奇收获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名片，远瞅着还以为在地铁里被塞了一身小广告。本来还有不识相地缠上来想与他共进午餐，被他扯着大柯总的虎皮推掉了。
然而饭还是得吃，柯二少盘算了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群身娇肉贵口刁的大爷，想必对学校食堂兴趣寥寥。
绕教学楼走了两圈，中途接了Johnny一个电话，等磨蹭到食堂，一楼的大锅菜早已闭门谢客，二楼的风味小馆还开着。炒饭、面条、凉皮摊上的师父已经开始磨洋工，只有煲仔饭的大伯坚守岗位。
柯以奇端详了下各色煲仔饭的卖相，选了个看起来最正常的腊味拼盘。掌勺大伯熟练地选料、浇水、开火，不多时，煤气灶上的小砂锅就开始咕噜噜颤抖着往外冒热气：
“来刷卡吧，15块。”
刷卡？
柯以奇这才注意到摊位上连现金匣子都没有，只有一台孤零零的读卡机，上面贴了校园通的醒目标识。
他混乱又心虚的模样成功地引起了煲仔饭大伯的注意。
“小伙子，不会没带饭卡吧？”
柯二少尴尬地笑了笑：“能刷支付宝么？微信也行~”
大伯还算和蔼的面孔瞬间拉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敲了敲面前的机器：“第一次来这吃饭么你。”
还真是第一次......柯二少心道。这回算是能体会苦逼拍家的心境，拍了东西又没钱付余款，憋得心急火燎。
急归急，问题还得解决。须臾之间，脑子里已经转过十七八个念头：
让老高派人来救火？几个弯转下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打电话给新收的“学生”们？听说EMBA学员每人都给配了一张饭卡。拉倒吧...这个15块的人情大概要用1500万来还。
还是自己舍了这张老脸去用餐的学生那卖个萌，借他们的卡用一下？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冷不防斜里伸出一只手：“师傅，刷我的。”
柯以奇转过头。
哦哟，新华书店的大眼睛先生！
楚佑希当天心情极好，一直记挂的一样东西有了着落，看谁都顺眼，全世界都上了滤镜。
因此就算业内的半个对头在面前犯蠢，也没有升起促狭调笑的心，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刷完卡，小楚老师没给柯以奇说话的机会，乐呵呵地回到座位上，与两位得意门生继续丰盛的午餐。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小楚老师饱满的脸颊上，顺带勾勒出一个漂亮的侧影。
睫毛长长，看得人心里有点发痒。
三张桌子开外，柯以奇心不在焉地吃着腊味煲仔饭，严肃思考怎样才能把15块钱给还了。
总不能去问支付宝账户or微信吧...
啊......如果有时光机，柯以奇想回到相亲那天把自己的嘴堵上。
后来，柯以奇有了自己的校园通卡。
再后来，人模狗样的柯二少与煲仔饭大伯天天谈笑风生的样子，成为了风味小馆的一景。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是为了小楚老师。
寒暑假食堂不开门，煲仔饭有钱也吃不到。柯以奇见不得某人馋虫上脑的样子，发誓要将煲仔饭的艺术学到手。
浪费一大堆食材，又烧裂好几只砂锅之后，柯氏煲仔饭终于通过了验收。
龙霄明将信将疑地来蹭饭，吃了几口后，先是惊吓，随即又泪流满面：
到底是小楚老师，不但医好了性冷淡，连懒病也一块治了。
当然，嘴上可不能这么说，龙大少将肚子里有限的墨水搜刮了一遍，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
这算不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小楚老师，15块钱换一个专属煲仔饭师傅，你赚到啦！
楚佑希含笑着摇头：年轻人，账不是这么算的哦。
伸手取过一根香蕉，剥好皮，送到大厨嘴边：“你说一饭之恩要怎么报？”
受到鼓励的人嘴一咧，挤出一个闪瞎人眼的温柔微笑：“自然是以身相许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