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ward 05
为什么这章我写得如此之长....
上一章：Coward 04
连开了几日太阳，春天终是犹犹豫豫地来了。
临时寓所外覆盖着的常春藤与蔓草拂去了沉重的影子，在明亮的天色中喜悦颤动着。路口的大寒樱也跃跃欲试，就一晚的功夫，粉色的幼蕾便缀满枝头，连带周边的空气都倏然柔软下来。
此时片场已经从棚内移师到仓敷某座高校旧舍。老校舍虽然空置了多年，却不见多少荒颓气息，只是换了些桌椅又将门窗新漆了一遍，待晨时阳光挟着细碎的枝桠影子落在泛黄的窗台边上时，几十年失落的时光瞬间被快进为一秒，这里依稀还是那个美好如幻影的理想国。
当然，年轻的群演们也在这场魔术中居功至伟。他们本没有什么吃重的戏份，只要忠实扮演这个年纪应有天真莽撞、明丽与有些过剩的激情。
在一片浮腾的亮色中，光一明显美得有些阴郁。
他半个身子倚在窗边，将脸庞藏进冬青叶子的碎影里，右手支着下颌，左手漫无目的地转着笔，可惜眼神太凉太淡，硬生生让原本慵懒的姿势透出几分不协调的冷漠。
几米开外讲台上的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用平缓的语调为学生们讲解谷崎的《阴翳礼赞》。这篇文对于高中生来说可能过于艰涩了点，于是讲解者抛开了固有的解构模式，只选烛台餐馆与能乐两节来分析。
文字在野泽悟略带粘稠的声音中缓缓化成具状的画片，年轻听众们心中的喧嚣被奇迹般地抚平了，他们第一次领略到有目的性地去构筑美，是一种怎样的智慧。
当集体陷入非常态的沉静，个别的异状愈发不显得瞩目。声音停顿的间隙，台上台下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狭路相逢了一秒，有些人心口的那个小毛刺立刻被掀起带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少年的表情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死死盯着故意垂头对他视而不见的男子，脸上交错闪过愤怒、失望、乞求，甚至还有一点点悲悯——不知道悲悯的是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CUT！”
助手体贴地为中岛递上热红茶，中岛啜了一口，转身去戳正拼命往嘴里塞巧克力补充热量的监制：“依照这个进度，指不定我们能提早两天收工。”
监制笑得不置可否：“能喘息两天也是好的，指不定还能赶上修善寺的早樱祭。”他是伊豆人，可自入行之后年年初春都跟着剧组在外没日没夜，河津樱盛开的样子居然也如同上一世那般遥远了。
中岛自然知道他感慨什么，下一口红茶入喉时，心思也飞回了德岛老家的旧宅，算算日子，门前那株莺宿正到开得烂漫的时候。他心念一动，忍不住回头看方才表现上佳的两位主役，他们一人一隅，手持台本看得异常安静，似乎在为下一场戏做最末的情感铺垫，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可就是因为这种正常的状态持续了太久，才令人觉得不正常。
在跳跃式的拍摄中，再优秀的演员都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感状态。然而从欲语还休的暧昧的戏份忽然转入大段的冷战，两个人居然在没有一点缓冲的情况下做到近乎完美的模式转换，中岛在惊喜的同时，也近乎本能地感知到了某种不安。
其实论及不安，堂本光一的程度更甚。
本来他昏头昏脑地语出挑衅后，刚近乎激烈的反应并不是个坏征兆：
因为是特别的存在，因为在感情上多少有所期待，才会受言辞的挑衅进而迸发出各种负面情绪。
然而如愿以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光一又悔之不迭，因为这般作为，实在幼稚地像用顽劣手段来博取关注的孩子。而且等刚收敛起他的愤怒，重新收拾好心情再出现在片场时，光一愕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得比初识时还要远了。
几场冷战戏拍得一气呵成，根本用不着铺垫与酝酿，因为抛开野泽悟与神崎凌的名字，这几乎是事实本身。
光一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冷漠得如此无懈可击。有时候刚甚至能对他依旧笑得温和天真，可眼神中一切多余的小情绪已全部被收拾妥帖，如同细鱼入海，统统消失不见。
仓敷的最后一场戏拍得平淡无波。冷战中的凌被悟的刻意无视所折磨，为了尽快打破僵局，他在悟生日那天，偷偷在门前放了一束红玫瑰。无法以口尽述的种种，都寄托于花语，套路虽然俗气，心意却足够珍贵。
回到家的悟自然发现了意外的花束。他眉眼跳动了一下，拾起花束端详了许久，忽又将脸靠过去轻嗅玫瑰的芬芳。全程低垂的眼帘将一应心绪藏得极好，持花的手亦极稳，仿佛这束花并非是什么神秘的馈赠，而是下班路上平常买来的自娱之物。
正当凌要将悬挂在半空中的心缓缓放下时，却见悟手一抖，将花抛入靠墙侧的杂草堆中，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屋子。
突如其来的死寂维持了近乎有十几秒，然后少年便如同负伤的小兽一般踉踉跄跄地从藏身的树丛后冲出来，几乎是以俯冲的姿态扑倒在杂草堆中。他拾起被悟丢弃的花束，全身一阵颤抖，似在与一份巨大的痛苦相持对峙。
半响后他逐渐平静下来，甚至能冷静的辨识出悟轻嗅过的那朵玫瑰，极慢极慢地将嘴唇凑了过去。
演完这一幕光一只觉得身心俱疲，强撑着与staff交流了几句连重新check影像的欲望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躺会。正摇摇晃晃地往躺椅的方向走，只听见一位女场记惊呼了声，接着一群人呼啦啦冲上来扶住他捉住手。光一一低头才发现淋漓的鲜血已经顺着手掌在衣服上渗出点点斑驳的痕迹，看上去煞是唬人。道具用的玫瑰本是绞了刺的，留下几个凹凸不平的枝梗居然能磨出一手血，可见光一当时握力之紧。
女场记这一嗓子连中岛都惊动了，一时间半个片场的人都涌过来看光荣负伤的男主角。
光一一边苦笑摆手说没事，一边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找某个人的影子。许是天生的敏感加持，电光火石间他的全部注意力立刻定格在几重人墙之外的狭小缝隙中：刚不知什么时候又拾起了那束玫瑰抱在胸前。
花开得太盛，将人的面容掩去大半，可并不能阻挡清亮视线投注的方向。
光一心中那张拉满的弓忽然松弛下来，他觉得，血流得再多一点也无妨。
依中岛的性格，仓敷杀青宴自然能免则免。全剧组短暂休整一周后，马上要移师东京的摄影棚开始新一轮拍摄。
虽然自觉与刚的关系有所破冰，可回到东京都三日了，除了几条不痛不痒的礼节性短信，尽然没有任何寸进。
小林看出光一的异常，却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去想，只当他在精神上受了中岛诸般非人的折磨才一副魂不守舍的颓唐模样。
几通牛头不对马嘴的胡乱安慰，反而让光一有些心虚。情绪管理本是他的强项，如今却要工作伙伴来替他操心，惭愧之余他决意要收拾好心情，先将今晚那场重要的社交酒会应付过去。
夜间七时，都内某豪华酒店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映画界与舞台剧界稍微有点头面的人物穿过接待处的能闪瞎眼的媒体阵，络绎不绝涌入并不算特别宽敞的会场。
某位拿过紫绶带勋章的国宝级大物女优从艺四十周年的纪念酒会就在一片真真假假的热络中喧闹开幕。
光一虽然是新生代中的翘楚，可真论资排辈起来，并没有多少说话的分量，此时谦虚少语反而是明智的选择，再挑剔的老人，也不会刻意去为难乖顺的后辈，何况还有这样一张端正漂亮的面孔。
这样的场合中岛自然也来了，他虽然行事多与众不同，可并没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坏毛病，只拿出当日混迹广告圈的一半功力，也能在这样的场合混得风生水起。
光一无意在此时特地去沾光，向中岛遥遥一举杯就当打了招呼。可杯子还来不及放下，待看清中岛身后闪出的那个人，手一抖，差点将半杯有些年份的红酒倒在自己身上。
刚居然也来了。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到光一都开始忐忑。大约是考虑到他们那部风口浪尖上的戏，主办方有意无意地将两人的位置安排在一处。
才坐定还来不及开口讲话，人群就一阵骚动。今夜酒会的主人居然举着酒杯出现在他们那一桌附近。
依着年资碰过杯到刚与光一面前，光一正踌躇着要如何开口，身边人却已经甜甜地唤了一声おかあさん。光一猛然记起，刚幼年入行拍的第一部戏，正是在时代剧中饰演对方的小儿子。
这声称呼对方显然十分受用，有些感慨的拍了拍刚肩膀后，又朝他挤挤眼睛：
“Tsuyopon，最近找女朋友了么？要是有交往对象可得第一时间带来给我看看。”
光一还没从过于亲密的称呼里回过神，手臂已经被拉住，耳边传来刚故作委屈的声音，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被塞了一个。”
整桌人顿时被这俏皮话逗得哄笑起来，女优乘机上下打量了光一一番，主动与他碰杯，也算认下了点头之交。
接下去的时间光一根本没机会与刚说上几句话，大约看出刚与主人交情匪浅，前来敬酒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到底是高级的利益交换场所，并不会出现粗鄙的逼酒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点到为止，可几轮下来本不擅长酒力的刚依然露出了醉态。
微醉的刚似乎不自觉地卸下了防备的面具，露出深处格外甜软的一面：比平日更亮的眼睛也好、发红的面颊也好，甚至连含糊不清的笑声都令光一心惊胆战。
别人怎么想他无从得知，可自己只想将人藏起来，藏得离人群隔上山水千万重才行。
这种认知一旦起了头，就如同潮热的网缚住五感六识，连呼吸一次都觉得挣扎。
等刚第三杯红酒见了底，光一再不能忍，觎空将人不着痕迹地拖进隔壁小休息室。此时主人正在台上与多年的宿敌演一场惺惺相惜的好戏，大小人精们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到无人注意他们的微妙行径。
被光一拽住的时候刚下意识地抵抗了下，可随即迅速地在对方的超强握力面前败下阵来。光一到全然不在乎掌中转瞬即逝的小动作，只模模糊糊地想，看起来骨节分明的手为何触感会如此柔软。
关上门，将人按坐在椅子上。光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小林事先为他准备的小药盒，取出一颗解酒药放在掌心，又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刚面前。
进房间后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刚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睫毛微微一颤，随后缓缓抬眼望向表情开始生硬的光一。
被刚用斜勾的眼神一盯，光一脑中轰然，还来不及辨清其中含义，原本紧绷的身体却因为掌心传来的异样触感而彻底石化了。
这个人，居然低头用舌尖取走了药丸。
刚松散地倚在靠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清水，笑得神色朗朗看不出多少醉意：
“你看，让我吃个药，并不用大费周章。”
“。。。。。。”
光一一肚子话压在胸口，可喉头发哽，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小杯清水转眼见底，刚脸上的笑容也淡得几乎消失不见。他懒懒起身，抚平上装边角处的褶皱，唇线也拉得平直，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把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破绽收起，变回光一最害怕的样子：“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时，光一依然是无法动弹的状态，直到门已经移开一条小缝，他才猛然惊醒。多亏几年杀阵练就的敏捷肢体与强悍的反应能力，刚才来得及回头看他，门已经“咔嗒”落了锁。
空荡的房间里，金属碰撞造就的声音并不小，此时光一反而镇定下来，借着将人圈在怀里的姿势，堂而皇之地将近在咫尺的面孔巡视了个遍，连眼底薄粉下隐约可见的乌青与鬓角绒绒的短发都没有放过。
一旦光一开始坦率地无耻，刚反而气焰全消，他只能错开眼拒绝对视来表达虚弱的抗议。这个模样令光一心头一软，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往前靠了靠，
“抱歉。”他低声地说。
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可表情依然没有明显转圜的迹象。
光一却找准了节奏，在倔强的缝隙中揪住可乘之机，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已经容不下其他多余的念头。
等刚反应过来，左肩上已经多了不少分量，光一的额头抵在他肩颈交界的位置，发尾扫过下巴，平生了许多难耐的燥热。
“抱歉。”闷闷的声音传来，依然还是这两个字。
刚轻叹一口气，抚慰性质地在光一肩头轻拍两下，示意他起身。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他只能默默伸手将口袋里静音的手机调回振动模式，果然没几秒，手机便不要命地震了起来。
“我十点还要工作，如果你再不放我走，说不定下次连说抱歉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二天一早光一就就从晨间新闻里get到刚口中“工作”的内容。他昨晚竟是连夜飞去了曼谷，以奈良观光大使的身份出访，为家乡兜揽旅游生意。
长途飞行与短暂睡眠似乎并未让刚有多少倦色，隔着屏幕见他满面笑容地与吉祥物鹿人又亲又抱，光一顿觉牙酸到早餐饭团也嚼不动。
不过接下来几天，他自己都忙到焦头烂额，再没闲工夫去吃不着边际的异国飞醋。直到日历翻过三月上半，连东京的染井吉野都半遮半掩地冒了粉信，光一才在摄影棚中再次见到刚。
许是还没正式开机，中岛也要下午才进场，棚内一改往日的严肃气氛，弥漫着大家庭久别重逢后欢喜热闹。刚被围在人群的正中心，一边寒暄，一边哆啦A梦似的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从泰国带来的各式手信：精油、袖珍手工皂、护手霜、驱蚊喷雾，搞得棚内飘荡起一股奇异的东南亚香味，连带纬度都南推了几千公里。
不知谁眼尖发现了光一，忙不迭地将他推到刚身边，起哄着要刚拿出礼物来。
两人大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碰面，眼神微微一触便很有默契地转开。旁边的起哄声愈发嚣张，刚被他们闹不过，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彩纸包得很好的小盒子向光一递过去。光一伸手接过，知道自己不当即拆开，只怕身边人会按捺不住地冲上来代劳，到不如拆得干脆点。
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一个漂亮的锡制小圆盒展现在众人眼前，上面的泰国文字依旧歪七扭八地如同天书一般。还是化妆师被别致的香味吸引，先凑到旁边深嗅了下，随即扭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刚。刚朝她咧嘴一笑，笑容也有意无意地落在光一心里：
“是润唇膏，白荷味的限定款。”
话音刚落，立刻有收到护手霜的男性staff上来凑趣：“刚桑明显偏心么，我也想要限定款的润唇膏来着。”
刚定睛瞧了他三秒，特别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是和我拍KISS戏才有的福利，要不你下次向导演争取一下？”
三言两语间，调戏的风头就转了向，刚急忙向光一甩了个眼色，意味再明确不过：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中岛也是个妙人，东京摄影棚两人的乐屋依然只隔了一道虚有其表的墙，连室内摆设布置都与仓敷那间相差无几。
刚在两边转了一圈，啧啧赞叹了几声，可过了良久，都没等到光一的回应。
他不以为意，只冲着光一笑笑：“唇膏不试试么？我怕你不喜欢浓烈的香味，选了好久才挑中还算清淡的这款。”
光一依然没有出声，只在一米远的距离之外垂手站定，看起来有些不可捉摸。
刚压住心头异样的感觉，从光一手中轻轻抽出润唇膏，扭开盒盖：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回去自己用了。”
他用中指挑出些许膏体，均匀地抹在自己的上下唇上，完了还习惯性地偏头抿了抿嘴，似要将涂上去的部分推开压实。
刚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种下意识的可爱动作落在另一个人眼里，无异于投向弹药库的一丛明火。
唇膏盖子还没来得及盖回去，光一已经猛地压将上来。刚背部触到墙面之际，嘴唇也被灼热的湿濡全面占领了。
这个吻，开头还狂风暴雨式的全无章法，待刚挣扎的力气消失殆尽，要靠背后的墙体才勉强维持站姿时，光一又调转方向耐心十足地一寸寸舔啃过去，似要将白荷的香气驱散干净，尝到面前人本身的味道才甘心。
刚被稠密的亲吻弄得快要发疯，偏偏又无计可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嘴唇重新触到冰凉的空气，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半空中飘：
“剧本...剧本不是这样写的。”
光一极缓地眨了下眼，略略粗糙的指腹在刚已经开始红肿的唇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声音沉地令人心悸：
“这是我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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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身的51把歌儿唱啊~~~（24：你闭嘴！还我润唇膏！
